二十三年,他为亿万儿童“种”电影

电影《树上有个好地方》剧照。(受访者供图)

“种下一部电影”,导演张忠华的白色卫衣上印着这句话,在胸口的位置。

如果从2002年他拿起家里的一台DV(数码摄像机)拍摄视频算起,种子已经生长了二十多年。那时他上高二。次年,他考入西北大学,入学时带着一本三十多页厚的“计划书”,详细规划了在大学要拍的故事。

9部长片,11部短片,这是他最终拿出的成果。“我可能是盛京棋牌大学生里拍电影最多的人,”张忠华对南方周末记者说,“大学四年不用写日记,都知道自己干了啥,因为都用来拍片了。”

代表作是他在大三寒假回村里拍摄的《紫陀螺》,调皮捣蛋的孩子被善良的女老师呵护,当老师离开后,唯有那个涂着紫色的陀螺留在心底。影片在“首届成都大学生电影节暨DV艺术节”上包揽“最佳影片”“最佳导演”“最佳男主角”,还被评为共青团精神文明建设“五个一工程”奖。

主创班底是张忠华的大学同学,演员则是他生活中的熟人。《紫陀螺》的男一号张智,是他的堂弟,也是他前期作品的“御用主角”。饰演班主任的张新锋,就是现实中的小学老师。后来张新锋当了校长,又成了其他影片中校长的扮演者。除了表演,张新锋还帮剧组选角、联系场地、管理演员,直到今天。“这些年一直是这样,不在台前,就在幕后。”

种芽露出地面,叶子逐渐成形。张忠华从此把儿童题材作为创作的土壤,还曾给自己取了个艺名——“张亿童”,要为中国亿万儿童拍电影。

毕业后他留校当了老师,一边教书,一边继续创作,梦想拿龙标,上院线。但在此后漫长的日子里,土壤变得泥泞,他陷入小众题材与市场利益的拉扯中,作品难以面世,能出来的又“不对味儿”。网上流传最广的,还是早期那些像素模糊的片子。

直到2020年,张忠华执导的《树上有个好地方》(以下简称《树上》)在视频平台上映,再次引起关注,弹幕上成排飘过观众们对儿时生活的回忆。这同样是一个边缘孩子得到女老师拯救的故事,扮演老师的,是张忠华的妻子刘盼。2023年,在第19届中国电影华表奖上,《树上》获得“优秀少儿题材影片”。片里片外,树木终于成荫。

近期,张忠华忙于新片《你爸是鸽王》的后期制作,主演是郭富城。这是他“种电影”二十多年第一次和明星演员合作,也是他第一部将真正登陆院线的影片。在2025年9月下旬相继举办的“浙江国际青年电影周”和“第12届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”上,该片都被作为重要新片推介。

去浙江出差的两天前,张忠华很早起床,去公司剪辑片子。下午六点前赶回家,接儿子放学。儿子上一年级,小名叫“布鲁”,正是《紫陀螺》中主角的名字。那天下着雨,张忠华打着伞,排在家长队伍后面。他不善言谈,常常是想一会儿,才讲出一个故事的细节。雨天的沉默中,他突然说了一句话:“其实是儿童电影保护了我。”

张忠华在电影《你爸是鸽王》片场。(受访者供图)

闯入DV潮流

沉缓的渭河自西向东穿越关中平原,张忠华的老家西安市临潼区雨金街道照渠村,就位于平原东北部,渭河北岸,当地人称“河北”。从雨金街道向南20公里,是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;向北20公里,则是导演张艺谋的老家。雨金街道也不乏名士,百年秦腔剧社“易俗社”的创始人之一孙仁玉,就是这里人。张忠华走上艺术道路,也多少受到秦腔的影响。

在他成长的1980年代,渭河上桥少,去趟西安不容易,雨金镇是典型的农村。母亲赵军贤有经济头脑,和一个专家合作搞番茄培养,对方提供技术,她负责生产。创业忙,顾不上张忠华,就把他送到隔壁村子姨妈家生活,一个25块钱的随身听是对儿子的安慰。

张忠华一开始听儿歌,很快腻了。亲戚家里有戏曲磁带,他拿来放,喜欢上了王辅生、乔慷慨这些名角的丑角戏,“怎么那么好玩呀。”他开始模仿,到学校给同学表演,逗得大家哈哈笑。“受关注对孩子来说特别重要,但我学习又不好,文艺就成了一个出口。”

从丑角戏开始,他又爱上相声小品,梦想做个喜剧演员。央视春晚每年会出节目集锦磁带,张忠华收集起来,码满鞋盒。他反复听,并把生活细节加进去改编,“这是我最早的创作”。2002年,上高二的寒假,他拿着自己写的相声剧本去找电视台,想上晚会,但在门口被警卫拦下来,说没人接进不去。他不认识任何人,怏怏而归。

回到家里,他发现父母买了台手持DV,用来监测大棚里番茄的生长状况。DV中的影像连接到电视上播放,“好像就是电影”。张忠华念头一转,“我可以拍电影,不用说相声了”。

暑假到来,他用两周时间拍了人生第一部长片《我的暑假》,“没有主题,想哪儿拍哪儿,东挪西凑,就是记录大家的生活”。当时没有剪辑意识,每场戏是连着拍,如果NG,就得倒带重拍,“最后倒带水平能达到一秒不差”。机器上第一个坏的按钮是倒退前进键。他还制作了片头片尾字幕,把字打印出来,手拽着纸张在镜头前移动。

那时他没有意识到,自己正闯入一个时代的潮流。轻型数码摄影机的出现,让电影创作走向平民化,被称为“第三次影像技术革命”。很多知名导演,比如宁浩、耿军、杨荔钠,都是在新世纪前后用DV开始创作。北京电影学院教授张献民编写了一本书《一个人的影像》,是对当时DV热潮的全面考察,书中一个标题写着:“动手做吧!”

尽管父母觉得电影很遥远,也没多阻拦张忠华。“那个时候我要忙自己的事业,也不想叫娃一天干扰我,只要你能把自己看住就对了,各干各的,”赵军贤对南方周末记者坦陈,“从小知道父母在为家里努力,这是带给娃最大的教育。”

张忠华的真正实践是进入大学后,了解了更多创作上的知识。开学三个月,他拍了部电影,在阶梯教室放映,去了很多人,“凝聚力一下子起来了”。一开始的团队是他的舍友,后来一个班级、一个学院的,都加入进来。他创办了“同慧影视工作室”,意为汇聚众人的智慧,至今仍是西北大学的专业影视社团。

大学时期的张忠华(右一)。(受访者供图)

2004年夏天,张忠华回到村里,拍了《霸王年代》,讲一群孩子争夺“孩子王”的故事,纯真中透着灰色。三名主演是他二叔家的孩子,他又让他们去把自己的同学叫来,“一人一天一包方便面”,17天拍完。开学后放映,大家普遍反馈“真的像电影”。一位老师给了他一张“北京大学生电影节”的报名海报,张忠华把片子一投,结果被提名了。

他去北京领奖,《霸王年代》获得了“学生录像与DV创作单元”的最佳长片。评委中有导演章明、刘苗苗,他们认为影片“细致、热情地描绘了让人心动的乡村童年生活”。儿童片就此在张忠华心里扎了根。他的生日恰好是6月1日,“仿佛是一种使命”。

有人给了他6000块钱,买了影片DVD的发行权,他“第一次赚了钱”。还有人告诉他,你一个非专业的导演,压过了北电、中戏专业学电影的,你要瞄向国际舞台,走贾樟柯的路。

张忠华沉醉在对戛纳、柏林这些电影节的畅想中,看了很多以往拿奖的片子,模仿经典桥段写剧本,“想着怎么去迎合他们”。他还向父母预支了大三大四的学费,增加投资。2005年暑假,张忠华带着四十多个人进入临潼的山里,拍摄新片《山壳小谣》。大家意气风发,出工收工时一起高唱刘德华的《今天》:“如果要飞得高,就该把地平线忘掉……”

拍摄过程却状况不断:住的学校很潮湿,女同学得了湿疹,皮肤瘙痒发红。一个孩子晚上在床板上跑动,踩到了冒出的钉子上,脚被扎了个窟窿。租用的一辆面包车快报废了,正开的时候,方向盘断了……母亲得到消息后上山,告诉他:“不能这么玩命,别把自己搭进去。”

张忠华坚持着把片子拍完,也投了奖,但一无所获。回头看,他觉得自己当时功利心太强,有了各种算计,结果适得其反。他喜欢用“修行”来形容生命的历程,之所以遇到问题,就是自己修行还不够。

《霸王年代》《紫陀螺》海报。(受访者供图)

远去的紫陀螺

在临潼区,有一条“栎丰大道”,连接了秦国古都栎阳和鸿门宴遗址所在的新丰,途经张忠华的老家照渠村。照渠小学在大道东侧,拐进一条小路就能看到,这是他的母校。南方周末记者到达时,正值上课时间,教室里传来学生的琅琅声音:“两个门洞mmm,一根拐杖fff……”

2006年春节前,《紫陀螺》在这里开拍。张新锋当时在学校任教,校长觉得他年轻,让他配合拍摄工作。他也是临潼人,说一口地道方言,自带幽默感。正好剧本里有个班主任的角色,张忠华就邀请他来演。这是两人第一次接触,从此开始了合作。

学校一墙之隔就是张家的番茄培养基地,几十个同学在办公室里打地铺住下。家里做的番茄酱蘸馍很好吃,有个同学一天吃了14个。张忠华记得,开拍第一天下大雪,第二天很多孩子嫌冷不来了。剧组的人挨家挨户去找孩子,从被窝里叫起来,背着、抱着、拖着到学校。

赵军贤的番茄研究所。张忠华上大学时拍电影,团队就住在里面。(南方周末记者 陈鹏丨摄)

故事里,一个叫席布鲁的男孩,渴望拥有一只陀螺,父亲忙,他只好自己想办法做,上课时也偷偷在桌位底下削木头。这显然影响了学习,他成了“坏孩子”,只有音乐老师米兰关心他。当陀螺终于做好,老师给它涂成紫色,比其他人的都漂亮。但老师离开了,席布鲁把紫陀螺塞到空口的暖水瓶,哭着目送拉行李的车子远去……正是这种质朴的情感打动了人。一位观众看完后评论:“深深怀念那份逝去的美好,永远不再拥有。”

饰演席布鲁的是张忠华三叔家的孩子张智,比他小12岁。此前拍摄《霸王年代》时,张智在旁边玩,偶然进了镜头,张忠华发现他很自然,一点不怯镜头,后来就用他做主角。因为这恰是张忠华需要的感觉,“孩子无需知道拍电影是一个工作,是要完成任务,他们只要理解拍电影本身就是玩,就行了。”

拍戏时无需多引导,孩子们往往能给出超乎想象的效果。《紫陀螺》里有一场戏,学生们大声唱:“春天在哪里呀,春天在哪里……”扯着嗓子喊叫,完全不在调上,却很有感染力。剧本里其实只写了一句话:上课前唱歌。

相比之前获奖的《霸王年代》,《紫陀螺》的叙事完成度更高,奠定了张忠华“边缘孩子被艺术老师拯救”的叙事结构和母题。影片也经受住了时光的考验,如今在豆瓣网的评分高达9.0,这是张忠华自己都难以超越的分数。

《紫陀螺》片场照,二排左四为主演张智。(受访者供图)

之后,张忠华又拍摄了短片《火箭鹌鹑》,继续由张智主演。小男孩炮伦想要飞起来,尝试了各种办法,但总摔得鼻青脸肿,受人嘲笑。在一次创新设计比赛中,他的作品获了奖,当他坐飞机去领奖时,梦想实现了。显然,炮伦身上映射着张忠华的电影梦。《火箭鹌鹑》获得第10届上海国际电影节“国际学生短片展评”单元最佳创意奖。

2007年毕业时,张忠华所上的艺术设计系拓展成为艺术学院,他以“特殊人才”身份留校。教书之余,他想拍一部能上院线的电影,常去北京谈项目。当时的中国电影正在大片赛道上狂飙,引领票房的是《赤壁》《非诚勿扰》《画皮》等群星片,临潼籍导演张艺谋也拍了《三枪拍案惊奇》。张忠华擅长的儿童电影显得边缘,再加上发行渠道不成熟,难争一席之地。

他记得有次自己的剧本进了电影创投单元,融资只需300万元。有个老板问他:有没有3000万的项目?张忠华说,300万就够了。又问他,那你能不能做成两三千万的项目,用明星。张忠华说,儿童片用素人更好。来回几遍,对方走了。

“你错过了一个好机会。”后来有朋友对他说,“你应该说项目是3000万,但拿300万拍,报1000万的价。最后你赚了700万,人家得了2000万。”他才意识到电影还能这样玩。

即便有了投资,有时也得改变很多东西。比如电影《骡子的10000米》,讲一名辍学生在老师的帮助下重返校园,通过跑步改变了命运,就和以往张忠华作品的气质明显不同。影片采用普通话配音,没有了临潼方言的鲜活。除了主角“骡子”由张智扮演外,其他大都是外地的专业演员,糅合在一起,节奏不对。

这还是少数能在网上看到清晰版的片子。张忠华这个阶段的其他影片,《偷心的番茄》拍到一半,投资出现问题,他自己花钱做完,但没有发行,观众看不到;《火箭鹌鹑(电影版)》拍完后只在小范围放映过,现在已很难搜到。

张智在出演了几部电影后,原本想走表演之路,去艺术培训院校学习,但学费一年10万元,家里承担不起,只好放弃。初中毕业后,他到少林寺武术学校习武。当《骡子的10000米》开拍,他被张忠华叫回来演戏。拍完影片后,他选择去入伍当兵。这是2012年。

张忠华也在这一年决定不去北京了,就守在西北大学教书。在学校,他自称是“三无教师”:没有文凭(只是本科);没有职称(讲师);没有发表论文。他想写论文,写了几个小时,发现是个剧本。那几年他很痛苦,“电影越拍越不像电影,再拍都拍不出《紫陀螺》了。”

拍《树上有个好地方2》时,因经费不足,自制水下摄影棚。(受访者供图)

沙漠边缘的树

转折点出现在2015年。《紫陀螺》的片段在秒拍视频上再次火了,很多人呼唤导演拍摄续集。张忠华开始创作剧本。也是这一年,他遇到了刘盼,一个陕北姑娘。2016年结婚后,张忠华决定自己融资做这个项目,刘盼拿出礼金,成立了影视公司。从没接触过电影行业的她,被张忠华的一句话打动,“不管有钱没钱,这个事肯定是要做的。”

公司名字叫“西安席布鲁儿童电影制片有限公司”,注册在照渠村,一切都回到了原点。最初片名叫《紫陀螺2》,但考虑到当年的孩子都长大了,又觉不太合适。一次,张忠华去刘盼的老家榆林横山区,在毛乌素沙漠的边缘看到一棵歪脖子树。他爬到树上,眺望远方,感叹:“这真是个好地方。”新片名有了,就叫《树上有个好地方》。

在张忠华看来,如果把这棵树放到森林里,它不会被注意,成不了栋梁,也做不了家具,但是在一片荒芜的沙漠,它能长这么大,就是个生命的奇迹。当人们穿越沙漠,看到它时,会感到力量和温暖。“生活中那些所谓的‘差’小孩,不就是沙漠中的那棵树嘛。”

故事的主角名叫巴王超过,父母希望他“把大王都能超过”。但他好玩耍,喜欢看小人书,是典型的“学渣”,总被校长批评。他把好玩的东西藏在一棵大树上,那里成为他躲避成人世界的“家”。当学校新来了一位代课老师粉提,给了巴王超过平等的态度,他感觉被重视,开始发生变化……像张忠华之前的电影一样,美丽的女老师如天使化身,再次降临。

电影《树上有个好地方》中的粉提老师和巴王超过。(受访者供图)

片中的巴王超过一脸机灵相,笑起来坏坏的,又讨人喜欢。演员杜旭光,是团队从临潼几所学校的孩子中选出来的。他还记得当时的场景:一天考试后,班主任通知他去校会议室,他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儿。一会儿进来一个戴棒球帽的男人,看起来不是领导,他就放心了。几个同学站成一排,他却显得“吊儿郎当”的,结果被选中成了主角。

老师“粉提”的名字来源于赵军贤培育的番茄品种“粉提一号”,一种无限生长型樱桃番茄。刘盼扮演了这个角色,她没有学过表演,但那种青涩的感觉,恰与粉提也是初次代课的情况一致。“主要是为了省钱。”张忠华开玩笑说。

2017年暑假,影片开拍。张新锋再次加入剧组,扮演校长殷勤,对学生的一举一动洞若神明,学生给他取绰号“殷神仙”。在幕后他也发挥了很大作用,帮助联系到一所废弃的学校作为场景地,花了几个月整修。故事发生在1990年代末,现有的校园环境没法用。比如,过去的学校是长桌长凳,两个同学午睡时轮换着睡桌凳,现在都变成了单人单桌。

张新锋在《树上有个好地方》拍摄地,一所废弃的小学。(南方周末记者 陈鹏丨摄)

影片完成后,于2020年9月6日在爱奇艺独家播出。正是疫情期间,影院大范围关闭,网络电影迅猛崛起,不少动作、警匪类影片能达到数千万元分账票房。《树上》的题材和风格并非主流,但成绩也很显著,豆瓣开分8.0分,分账票房超600万元。华表奖的评选标准之一是票房收入需在500万元以上,《树上》恰好符合了条件。

陕西音乐人王建房喜欢看电影,自称“阅片无数”。2021年的春天,他和朋友们吃饭,有个人提到了《树上有个好地方》,王建房没听过,一下子来了兴趣。当晚回家,他就找出来看,前五分钟就被吸引。学生们坐在教室门口早读,巴王超过去偷小人书,被“殷神仙”逮个正着。王建房想起自己当年上学的情景,“这些画面很生活,很真实”。尤其是人物对话,那是他熟悉的乡音。他上微博找到张忠华,主动发过去私信。聊起来后发现,两人是老乡。

王建房老家距离雨金街道十多公里,他17岁离开临潼做音乐,融合秦腔和摇滚,形成独特的风格,标志之一就是方言。此后,两人相约见面,王建房的印象是张忠华的身材很瘦小,“没想到有这么大的能量”。他谈了自己对《树上》的看法,觉得什么都好,就是音乐有些“凑合”。张忠华当场表示,有机会合作。

再次见面,张忠华给了王建房一个剧本,这就是《树上有个好地方2:美术老师的放羊班》(以下简称《美术老师的放羊班》)。因为《树上》取得成功,随后启动了续集。张忠华想让王建房为片子创作音乐。王建房看完剧本后,谈了很多自己的看法,“九十年代的人应该说怎样的话,是什么样的表情”。聊着聊着,张忠华突然觉得男主角冷老师适合王建房,就邀请他来演。

片中的冷老师会画画,会唱歌,还会武功,是文体全才,在学校里和保守观念的老师对峙,鼓励孩子们挖掘身上的艺术天赋。张忠华想借这个人物来强调“美育”的重要性。王建房从没演过戏,一开始是拒绝的。但在第一次试戏失败后,反而有了好胜心,重新调整,揣摩台词的生活化表达,最后顺利拍完。

电影《美术老师的放羊班》中,王建房饰演的冷老师。(资料图)

王建房从自己的曲库中挑选了多首配乐,但有一首是为影片量身定做的,叫《鲜花插在牛粪上》。他很喜欢这首歌,后来也常在演出中唱,歌词里写道:“鲜花插在了牛粪上,我要盛开得更疯狂。”

张智在2019年退伍,赶上《美术老师的放羊班》筹备,在片中饰演一个小混混,给巴王超过制造了不少麻烦。退伍后这几年,张智做过很多工作,目前在临潼一家金店上班。当堂哥有新项目,需要他时,他就去帮忙。

演电影对他的人生来说似乎没改变什么。“自己心里要有数,我永远就是个老百姓。”他想走着看,有机会就继续拍,“我喜欢这个东西。”

唤醒全世界的童心

长期在西安生活和创作,远离影视热门城市,张忠华感觉自己好像在从事这个行业,又好像不是这个行业的人。他不参加饭局,没事就待在家里。“做儿童片有一种孤独感,但我挺享受的。我不需要那么喧闹,不需要那么迎合市场。”这份孤独保护了他,也成就了他。

2023年5月23日,“第19届中国电影华表奖”颁奖典礼在北京举行,《树上》获得“最佳儿童题材影片”。获奖之后,有不下20个项目来找张忠华合作,但大部分不成熟,“还停留在PPT阶段”。张忠华过了早期的“上头”阶段,知道想要什么,该要什么。最后谈成的两个项目,都是他自己的剧本。

《树上有个好地方》剧组在华表奖红毯合影。(受访者供图)

一个是中影集团投资的《最小的大片》,讲一个女孩从城市回到农村,和爷爷相处的故事。与之前的校园怀旧作品不同,张忠华开始关注当下儿童的状态,关注他们被电子产品影响的身心。

另一个项目就是《你爸是鸽王》,由香港制片人朱嘉懿监制。此前她监制的《踏雪寻梅》获得第35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七项大奖,其中包括最佳男主角(郭富城)。也是她促成郭富城北上与张忠华合作。郭富城在片中扮演一位讨债者,和欠债对象的一对儿女产生羁绊。这是张忠华电影的又一次变化,走出校园和家庭,从儿童的视角看待成人世界的复杂。影片在照渠小学取景,郭富城还和张忠华的母亲见了面,想体会临潼话的感觉,结果谁也听不懂谁。

导演之外,张忠华的核心身份是老师,他最关心学生的就业问题,会邀请他们在自己的项目中锻炼。拍摄《美术老师的放羊班》时,有多达25名学生进组,参与制片、美术、场记等工作。西安邮电大学广播电视编导系学生庞宛儿,在最近的两个项目中担任导演助理,这是她第一次进片场,觉得比在教室里学到的有用多了。

2025年6月,陕西省召开文化艺术界代表人士座谈会,8名与会者中,张忠华是唯一的电影人。获华表奖那年底,陕西省电影家协会换届,张忠华当选协会副主席。陕西曾走出去很多电影人才,而他是当下陕西电影的代表。他在会上发言,希望能扶持更多的高校大学生去拍儿童片,因为投资小,风险可控。他也愿意把经验分享出来。

随后,陕西省电影家协会启动“青年电影人才扶持计划”,由张忠华负责实施,他为项目取名“种下一部电影”。影视行业需要成熟的人才,而大学教的主要是理论,中间缺乏过渡阶段。张忠华想在大学的齿轮和行业的齿轮之间,装一个变速箱,给学生一个逐渐加速的机会。“不要从慢速直接变到高速,齿轮都要磨平了。”

张忠华(左四)带学生采风。(受访者供图)

使命感增强,这两年,张忠华对儿童电影的认知也在发生变化。以前他对儿童片的定义是“给所有童心未泯的人看的”。现在他想拿儿童片去唤醒全世界人的童心,让人回到最本真的状态,即《道德经》中所说的:“常德不离,复归于婴儿。”

“所有人都是从儿童长大的,儿童片最容易打通全人类的共鸣和情感。”他想把儿童电影做成中国文化海外传播的品牌,当品牌叫响了,背后就会有一个产业链。“如果说一百年前,世界上有了迪士尼,我希望再过几十年,世界上也有一个中国的‘席布鲁’。”张忠华踌躇满志,“他们一百年前能做到,一百年后我们还能做不到吗?”

他本名张磊,初中时学了中国近代史,为中华民族受到的那些屈辱生气,满腔热血,便取了个笔名“张忠华”。后来拍电影,也用过其他名字,只有这个最终留下来。

十年前,当他说出自己的愿景时,别人都笑话他。十年后说出来,依然有人怀疑。“我从来没有笑话自己,只要给我时间,大家一定会看到。”张忠华说,“我这个人特别适合长跑。”

《骡子的10000米》其实改编自他自己的故事。上初中时,有次学校举办一万米越野赛,一个班选20个人,张忠华想参加,但个子矮,没被选上。老师说:“人家跑一步,你得跑三步。”

训练期间,有学生偷偷去游戏厅玩。老师发现后,在折返点安排一个人发卡片,拿到卡片才能证明跑了。张忠华主动跟着跑,两个月下来,成了全校攒卡片最多的人。

比赛那天,有个同学身体不适,把号牌给了他。他正蹲在地上系鞋带,发令枪响了,被踩倒在地。等他站起来,所有人都冲出去了,只剩围观学生看着他笑。他跟在后面跑,不到一公里,发现有七八个人放弃了。张忠华想,我只要坚持跑回来,就不是倒数第一。

沿途都有掉队的人。班主任寄予厚望的一个男生,是第一个冲出起跑线的,也捂着肚子坐在路边,“他把一万米当成了一千米,跑不动了”。超过他后,张忠华忽然有了信心。到五公里折返点时,他已经到最前面了。

当他第一个出现在学校门口的时候,大家都不相信,觉得他又在出什么洋相。

原文链接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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